沈清辞的手指在折扇骨上摩挲着,指腹能摸到细微的刻痕——那是他小时候跟大哥学刻字时,不小心划下的。他盯着张云鹤,这人笑得像只偷腥的猫,眼里的狡黠藏都藏不住。
“朋友?”沈清辞扯了扯嘴角,“我怎么从没听我大哥提起过你?”
张云鹤扇子一收,敲了敲掌心:“沈宗主交友广阔,哪能事事都跟小公子报备?再说了,我这种跑江湖的散修,在他眼里怕是连‘朋友’二字都担不起。”他话锋一转,语气恳切了些,“但我对沈宗主的敬重是真的。如今他出事,我帮不上别的,带你们见城主还是能做到的。”
凌玥一直没说话,面具下的目光落在张云鹤腰间——那里挂着块不起眼的木牌,刻着个“云”字,边缘磨得发亮,像是带了很多年。她忽然开口:“城主与天罡宗交情如何?”
张云鹤愣了下,随即笑道:“老城主是看着沈宗主长大的,当年沈宗主能坐稳宗主之位,老城主在背后出了不少力。”
沈清辞的眼神动了动。这事他隐约听过,只是大哥从不细说。
“去不去?”张云鹤摊手,“你们要是信不过我,现在转身走也成。只是这青云城里,想找城主的人多了去了,没门路,怕是连府门都摸不到。”
沈清辞看向凌玥,眼神里带着询问。
凌玥微微点头。眼下确实没有更好的选择。
“带路吧。”沈清辞闷声道。
张云鹤笑了,转身在前头引路。
青云城比想象中更热闹。青石板路被踩得发亮,两侧商铺林立,挂着“法器铺”“丹药店”“符箓斋”的幌子,吆喝声此起彼伏。穿粗布短打的凡人挑着担子穿梭,衣袂飘飘的修士与他们擦肩而过,灵气与烟火气混在一起,有种奇异的和谐。
凌玥走在沈清辞身侧,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,却挡不住她好奇的目光。她看到有小贩在卖发光的糖葫芦,晶莹的糖衣里裹着灵果;看到两个修士在路边争执,手里的玉简泛着红光;还看到墙根下坐着个瞎眼老道,面前摆着个签筒,嘴里念念有词。
“这里是东市,三教九流都有。”张云鹤回头解释,“城主府在西城,那边规矩多些。”
他们穿过两条街,喧闹声渐渐小了。路边的店铺变成了气派的宅院,门口站着带刀护卫,灵气波动也更沉稳——显然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聚居地。
走到一家挂着“迎客楼”牌匾的客栈前,张云鹤停下脚步:“先在这儿歇歇脚吧,城主这个时辰怕是正在会客,直接去也见不着。”
沈清辞皱眉:“不是说直接去城主府?”
“沈小公子别急啊。”张云鹤推开门,“城主府的门房势利得很,咱们这副模样去了,指不定得等多久。不如先在这儿吃点东西,我让人送个信进去,说沈小公子到了,保管有人出来接。”
客栈里很安静,大堂里只坐了两桌客人。伙计见张云鹤进来,连忙迎上来:“张公子,您来啦?还是老位置?”
“嗯,上好茶,再弄几个拿手菜。”张云鹤熟门熟路地领着他们上了二楼雅间,“这儿清净,说话方便。”
雅间临窗,能看到街上的动静。伙计很快送上茶来,碧绿色的茶汤冒着热气,散发着淡淡的兰花香。
“这是青云城特产的灵雾茶,能安神。”张云鹤给两人倒上,“你们先喝着,我去安排送信的事。”
他走后,沈清辞端起茶杯,却没喝,只是看着窗外:“你觉得他可信吗?”
“不好说。”凌玥摘下面具,露出苍白的脸,“但他说的关于城主和你大哥的事,不像假的。”她指尖沾了点茶水,在桌上轻轻划着,“而且,他若想害我们,在城门口就可以动手,没必要带我们来这儿。”
沈清辞沉默了。他心里其实也清楚,张云鹤的出现虽然蹊跷,但目前看来,确实是唯一能帮他们见到城主的人。
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喧哗,像是有人在争执。凌玥靠窗近,下意识地探头去看。
只见两个修士正围着一个穿灰袍的老者,其中一个高个子修士指着老者的鼻子骂道:“老东西,敢骗到你爷爷头上来!这破玉佩说是能聚灵,根本就是块凡石!”
老者吓得瑟瑟发抖:“冤枉啊!这是我从断云峰那边捡来的,真的能感觉到灵气……”
“断云峰?”沈清辞猛地站起身,凌玥也心头一紧。
高个子修士显然没把老者的话当回事,抬手就要打:“还敢提断云峰?没听说天罡宗都乱成一锅粥了吗?据说他们宗主走火入魔,连山门都封了,你从那儿捡来的东西,怕不是沾了魔气的破烂!”
“天罡宗封山了?”沈清辞的声音发颤,手紧紧抓住了窗沿。
凌玥按住他的胳膊,示意他冷静,然后侧耳细听。
旁边桌的客人也在议论:
“可不是嘛,我今早从天罡宗那边过来,亲眼看到山门外布了阵法,弟子们都守在外面,不让任何人靠近。”
“听说沈宗主冲击化神期失败,心魔爆发,把自己困在闭关室了?”
“不止呢,还有人说,是黑风寨联合了别的势力,趁机偷袭,沈宗主是为了护宗门才受伤的。”
“那沈小公子呢?没听说他出来主持大局啊?”
“谁知道?说不定早就跑了吧?毕竟他那点修为,留在那儿也是送死……”
后面的话,凌玥和沈清辞都没再听下去。
沈清辞的脸白得像纸,嘴唇哆嗦着,眼里的震惊和愤怒几乎要溢出来。他猛地转身,就要冲下楼,却被凌玥死死拉住。
“你干什么?”凌玥压低声音,“现在下去有什么用?”
“他们胡说!”沈清辞的声音带着哭腔,“我大哥才不会走火入魔!天罡宗也不会有事!”
“我知道。”凌玥看着他通红的眼睛,语气平静却坚定,“但你现在冲下去,除了暴露身份,什么也做不了。别忘了我们来这儿的目的。”
沈清辞的动作僵住了。他知道凌玥说的是对的,可听到那些人那样议论大哥,议论天罡宗,他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样疼。他用力抹了把脸,试图掩饰眼泪,却怎么也止不住。
就在这时,雅间的门被推开了,张云鹤走了进来,看到里面的情形,愣了一下:“怎么了?”
沈清辞没说话,只是背过身去。
凌玥指了指楼下:“你都听到了?”
张云鹤脸上的笑容淡了些,点了点头:“消息传得真快。”他走到桌边,给自己倒了杯茶,“不过你们也别全信,坊市上的流言,十句里有九句是假的。”
“那剩下的一句呢?”沈清辞猛地转过身,眼睛红红的,“我大哥到底怎么样了?天罡宗是不是真的封山了?”
张云鹤看着他,沉默了片刻,才缓缓开口:“封山是真的。至于沈宗主……我送信的人回来了,说老城主知道你来了,让你现在就过去。”
他的话答非所问,却像一盆冷水,浇在了沈清辞头上。
连张云鹤都不肯正面回答,难道……大哥真的出事了?
沈清辞踉跄着后退一步,撞在窗沿上。窗外的阳光正好照进来,落在他苍白的脸上,却没有一丝暖意。
凌玥扶住他,看向张云鹤:“城主府现在能去了?”
“能。”张云鹤点头,“马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。”
凌玥点了点头,扶着沈清辞往外走。沈清辞像丢了魂一样,任由她扶着,脚步虚浮。
走到客栈门口,一辆装饰低调的马车停在路边,黑色的车帘紧闭着,看不出里面的情形。
张云鹤掀开车帘:“上去吧,直接到城主府后门。”
凌玥扶着沈清辞刚要上车,沈清辞忽然停下脚步,抬头看向张云鹤,眼神里带着一丝决绝:“你告诉我实话,我大哥是不是……已经不在了?”
张云鹤的眼神闪烁了一下,避开了他的目光,轻声道:“到了城主府,你自然会知道。”
这句话,像一把钝刀,慢慢割着沈清辞的心。
他看着那辆黑漆漆的马车,忽然觉得,这或许不是通往希望的路,而是另一座更深的牢笼。
凌玥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,轻轻捏了捏他的手,示意他冷静。
沈清辞深吸一口气,最后看了张云鹤一眼,然后弯腰钻进了马车。凌玥紧随其后,撩开车帘的瞬间,她看到张云鹤站在原地,脸上没了笑容,眼神晦暗不明。
马车缓缓启动,车轮碾过青石板路,发出规律的声响。车厢里一片漆黑,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。
凌玥靠在车壁上,心里有种说不出的不安。老城主为什么突然要见他们?他会知道沈惊寒的消息吗?还有张云鹤,他到底在隐瞒什么?
车窗外的光线越来越暗,似乎是驶进了一条僻静的巷子。
忽然,马车猛地停下,一股熟悉的腥气从外面飘了进来——是黑风寨的人身上那种,带着戾气的血腥味!
凌玥和沈清辞同时警觉起来。
车帘被猛地掀开,一张狰狞的脸探了进来,正是之前在城门口遇到的那个络腮胡卫兵!
“沈小公子,凌姑娘,别来无恙啊?”他手里握着长刀,眼神里满是贪婪,“没想到吧?你们还是落到了老子手里!”
凌玥的心沉了下去。
他们中计了。张云鹤根本不是帮他们,而是把他们卖给了黑风寨!
可张云鹤为什么要这么做?他和黑风寨是什么关系?
络腮胡卫兵的刀已经刺了进来,寒光闪闪,直逼沈清辞的胸口。
千钧一发之际,凌玥猛地将沈清辞推开,自己则往旁边一滚,躲开了刀锋。
“抓住他们!”络腮胡卫兵怒吼道。
车厢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,显然来了不少人。
凌玥看着紧闭的车门,又看了看脸色惨白的沈清辞,心里只有一个念头:他们这次,恐怕真的逃不掉了。
就在这时,沈清辞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,不是折扇,而是那块孙长老给的玉佩。他将玉佩紧紧攥在手里,眼神里闪过一丝决绝。
“凌玥,你先走!”他忽然喊道,声音不大,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。
凌玥愣住了。
沈清辞看着她,嘴角忽然勾起一抹熟悉的、带着点痞气的笑容,只是这笑容里,却藏着一丝她看不懂的决绝。
“记住,去城主府,找老城主,把这个给他。”他说着,猛地将玉佩扔给凌玥。
凌玥下意识地接住玉佩,还没反应过来,就见沈清辞猛地冲向络腮胡卫兵,用身体撞开了车门,大喊道:“我在这里!有种冲我来!”
外面传来一阵惊呼,显然是被沈清辞的举动吸引了。
“沈清辞!”凌玥惊呼。
沈清辞回头看了她一眼,眼神里带着某种告别,然后纵身跳了下去。
络腮胡卫兵骂了一句,也跟着跳了下去,外面传来激烈的打斗声和沈清辞的痛呼声。
凌玥握着那块还带着沈清辞体温的玉佩,看着空荡荡的车门,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。
他是故意引开敌人,让她逃跑。
可她能跑吗?沈清辞落在黑风寨手里,后果不堪设想。
车窗外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,显然有人发现了车厢里还有人。
凌玥深吸一口气,握紧了玉佩。她知道自己不能犹豫。
沈清辞用自己做诱饵给她争取的时间,她不能浪费。
她必须活下去,必须去城主府,必须弄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。
她看了一眼车门的方向,那里传来的打斗声渐渐弱了下去。
凌玥咬了咬牙,转身钻进了车厢底部的暗格——那是她刚才躲避刀锋时无意中发现的。
暗格里狭小黑暗,只能听到外面的动静。她能听到黑风寨的人在搜查马车,能听到他们骂骂咧咧地说没找到人,能听到他们押着沈清辞离开的脚步声。
直到周围彻底安静下来,凌玥才从暗格里爬出来。
马车空荡荡的,只剩下她一个人。手里的玉佩温润,却烫得她手心发疼。
她跳下马车,看着黑风寨的人离开的方向,又看了看西城城主府的方向。
阳光刺眼,她却觉得眼前一片黑暗。
沈清辞被抓走了,她该怎么办?去城主府,还是去救他?
就在这时,她看到街角的阴影里,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——是张云鹤。
他正远远地看着这边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眼神像深不见底的寒潭。
凌玥的心脏猛地一缩。
他果然一直在看着!
张云鹤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,对着她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,然后转身消失在巷子里。
凌玥握紧了拳头,指甲深深嵌进掌心。
她不知道张云鹤到底想做什么,但她知道,这个人远比她想象的更危险。
而她现在,除了手里这块玉佩,一无所有。
前路漫漫,危机四伏。她该何去何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