璟州松岭
夜色沉沉,松岭山道被雾气封住了口。山风绕道转,吹得林叶沙沙作响,像是藏着鬼影。
“来了...七匹。”闫幺儿伏地贴耳,细细听着。
“不对劲,有蹊跷。”她回头望着大姐。
关赤玉是朝廷重臣,流放车队的规格就不应该如此简陋。
除非,囚车上没有她。
闫大倚在老松上,抱刀:“障眼法。”
另一棵松上,闫二倒是没说话。
假的话...是不是意味着她可以随便杀?她眼露凶光,兴奋得像是饿了好几顿的野狼。还没等闫大说话,只见闫二篾帽一抛,雁翅刀出鞘,泛着冷光就翻身下了树。无声地潜进了灌木中,逼近官道。
闫幺儿有些无语,二姐姐真是个没脑子的。
不过,此刻也无人在意。闫家三姊妹只当这是一场稀松平常的劫道,管他什么太傅也好,帝师也罢,总之大当家交代的就是带个活人回去。往日里闫二最爱打头阵,这点人马,闫大闫幺儿都有点懒得出手。因此二人并未有想象中那般警惕。
风声忽止。
林中的鸟雀变了调。
一队人马绕过岭口,身披缁甲,面覆黑纱。为首一人却未蒙面,仅是布条遮目。
“又来了一队,”闫幺儿耳朵猛然竖起,眯起眼,“不是押送的兵。”
怪哉,刚刚她竟然没有听出另队人马的气息,吐息不似活人。
闫大闻言,翻身来到闫幺儿身旁,打了个哨,却迟迟不见回应,双目冷静如水,面色晦暗不明。
“一个不留。”为首的盲眼男人轻声道。
话音未落,杀气乍现——
数道黑影自山坡两侧翻出,身法疾如鹰隼,直扑三人!
闫大弓身似豹,第一时间翻身而起,长刀反手而出,破风迎上,两方刀刃交击一瞬,她掌中一震,眉心微皱
——不对。
那刀出手稳沉,刃身极冷,撞击时回音锐利而薄,是官制的刀。
下一秒,她便卸开迎面而来的刀锋,干脆利落的一刀穿心。
闫二这才反应过来是两拨人,仰头一声轻啸,可是已经入了流放护军之中,她只想着快快解决,回身帮忙。整个人变了气势,护军还未来得及抽刀掩护,数柱红线,已然人头落地。
雾中杀声四起,松岭山道瞬间化为死斗之场。
闫幺儿跃上树身,袖中毒针翻飞而出,接连四道寒光划破雾气,只逼盲眼男面门。
擒贼先擒王。
单烨面色未改,长刀横扫,毒针悉数掉落,飞身冲着闫幺儿而来。
“小幺!”闫大一声怒吼。
闫幺儿抽出双刀,挡下迎面一击,震得她虎口发麻,面上这把刀层层施力,闫幺儿上臂在发抖,心中只有一个念头。
跑。
她绝对打不过这个人。
奈何对方越逼越紧。二人眼见要撞上,闫幺儿绣口一吐,舌下一针便猛然插进了黑布下单烨的眼里。但对方全然无所知觉,不为所动。
哦豁。
小幺眼睛一闭。今天得栽这儿了。
“乒——”
手上的劲陡然消失,小幺借势一个侧翻就滚了出去。
单烨身后一抹黑影飞掠而来,气浪扑面压下。
“姑奶奶来会会你!”闫二张狂一笑,那一刀是她劈来的。
“二姐!是死士!”此话一出,闫二便清楚了。死士得挖心。
单烨明显察觉出,后来之人更为难缠,刀法吊诡,刀刀致命,几个招式间,让他有种重回炼狱场的错觉。
闫二砍得格外爽快,这瞎子的招式很对她胃口,就好像在砍一个会回招的木桩人似的。
她脚下滑步,刀势一收,反手刃锋横卷,直扫对方小腹。单烨一声不吭,上挑破开她攻势,借势擦身而过,刀尖却毫不留情地划破她肩口。血线溅出,闫二才觉得对味儿,天天砍些冬瓜白菜的,要把她无聊坏了。
“再来!”许是多久未曾打得这般过瘾,肩上的伤也不过助兴尔。闫二整个人骤然加快,鬼魅之姿更是如电如鞭,每一招都像是要把对面的人剃成骨头听响。这般不要命的打法,让她身上多了许多血痕。
单烨却越来越冷静。他不再主动攻击,开始带着她绕,借力卸力,不动声色地往山路边缘引。突然收势的打法,像条滑手的泥鳅,让闫二不爽极了。又是一刀劈空,刀锋削断半根松树枝,喀啦一声,尘土飞扬。
且观这方。
闫大闫幺儿一面想护军中留个活口,用刀便不利落;一面又要提防黑衣人的死招,渐渐有些招架不住。乌压压的山道上,尸横遍野,中间的马车已被捅了好几个对穿,门帘半开,里面坐着个已经死透的兵卒。
显然对面也发现了问题,一名死士抬手冲天,一发报信音驹炸开。
——报信了。
既然人不在这里,无谓的缠斗就是在浪费时间,仅是思索片刻,闫大便想着撤。
但是很显然,闫二犯病了。
她眼珠泛红,青筋暴起,杀得浑身是血,还笑得高兴。闫大一眼就看出,这傻子被人吊招了。
刚承下疯女人一刀,单烨来不及喘气,便又是一刀当头砸下,刀光一闪,他骤然恍神,指尖一松。
针里有毒!
闫幺儿见他身形微晃,就已明白是毒发。
更是数针齐发,向前射去。单烨不得不半跪,立刀挡针。眼见死士要围攻上来。
闫大只是一个近身,“走!”用剑柄敲晕了闫二,拦腰抱起就往林子深处蹿去。闫幺儿随即飞出数枚梅花镖,爆声连连,火光四射,浓烟滚滚中,也跟着隐入松林。
余下单烨一人唇色发白,单膝跪在地上。单烨心中诧异,向来百毒不侵的他,今日居然中了毒。举手,制止了死士的追击。
“穷寇莫追。”
关赤玉不在这里,那便不宜久留。
——睿王府
“你是说,她们会制火药?”睿王李崇负手立在窗前,问道。
“是。”单烨躬身回道。
良久,转身:“莫非是关赤玉暗养的私兵?”
“属下看来,对方应是只有三人,或许是暗卫。”
李崇没有接着说话,显然是在询问屏风后之人。
那人正坐在几案上翻书,眼皮抬了抬。
“山野蛮妇,成不了气候。”
“哼,成不了气候?你的人两次失手,连一具尸首都没带回来。”李崇面如寒霜。
屋内烛火摇晃,屏风后传来一声轻笑。
“睿王殿下,稍安勿躁。”
李崇语气冷了下去:“火药、伏击、死士皆折,若不是关赤玉早有安排,哪来这般手笔?”
关赤玉虽然被流放,可是不代表她多年来的朝中根基能在瞬间一并流走。
那人没有立刻答话,仿佛没听见似的,指腹一页页翻着,声音极轻,带着某种倦意。
“哪一方势力,敢在流放官员时设埋伏?”他终于开口,嗓音沉稳。
“会不会是李垣......”睿王试探。
“他若真想护下关赤玉,只会派三人?睿王殿下。”被冷冷打断,李崇面上有些难堪。
那人合书而起,不疾不徐地绕出屏风。衣着素净,身形清瘦,年纪不显。
——正是当朝宰相,程颐方。
“绝非朝廷暗线。”
他话语未尽,李崇已迫不及待追问:“那会是谁?!”
咄咄逼人之势让程颐方不耐。
程颐方站定,没有看李崇,只低头理了理衣袖上的折痕,淡声一句:
“殿下若觉得事急,不妨上奏陛下。”
李崇面色一变,一时噎住。
“单烨。查查那三个人的底细。”
他挥了挥手。
单烨应声,便消失于黑夜之中。
程颐方面上净是冷意。
到底是帝师,削官夺爵尚留后手,属实是...小看这个女子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