临渊低头,看到亲兵手中那尊已经完成的玉雕小像——
刀削般的轮廓,冷峻的眉眼,连玄甲上的纹路都雕刻得一丝不苟。
最让他意外的是,玉像手中那把刀,竟然和他惯用的无渊分毫不差。
“多事。”他瞥了一眼,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些。
亲兵:???
将军这变脸速度也太快了。
亲兵偷偷抬眼,惊讶地发现将军嘴角似乎……微微上扬了一瞬?
————
暮色沉沉,官道两旁的枯树在风中摇曳,投下张牙舞爪的影子。
叶北一行人策马缓行,远处山峦起伏,隐约可见炊烟袅袅的村落轮廓。
“殿下,前方似有动静。”亲卫统领赵岩突然勒马,手按在刀柄上。
叶北顺着他的视线望去,官道旁的灌木丛剧烈晃动,一个满身是血的男子踉跄冲出,怀中紧抱着个五六岁的孩童。
他们身后,一团黑雾般的魔物嘶叫着扑来,所过之处草木枯萎。
“救人!”
三名亲卫纵马冲去,刀光闪过,魔物发出凄厉嚎叫,化作黑烟消散。那男子瘫软在地,却仍死死护着怀中的孩子。
叶北下马走近,那孩童从父亲臂弯里探出头来。
小脸脏兮兮的,唯独一双眼睛亮得惊人,直勾勾盯着叶北被阳光镀上金边的轮廓。
“神、神明大人显灵了……”孩童稚嫩的声音颤抖着,突然挣扎着从父亲怀里爬出来,“噗通”跪在叶北面前,结结实实磕了个头。
叶北一怔,随即轻笑,“我不是什么神明。”她蹲下身与他平视,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“阿榆……”孩子怯生生回答,又固执地摇头,“可您就是神明!阿爹说,只有神明才会从天而降打跑魔物!”
他脏兮兮的小手在怀里掏了半天,郑重其事地捧出一块已经化得不成形状的麦芽糖,“神明大人的,这个给你!”
糖块黏在粗麻布上,沾着草屑和血迹,显然被珍藏已久。
叶北心头一软,接过糖时指尖碰到孩子冰凉的小手,那上面布满细小的伤痕。
“贵人恕罪!小儿无知……”男子挣扎着要起身行礼,被叶北制止。
“你们从哪来,怎么会出现在这荒郊野外?”
“北凉州。”男子声音沙哑,“本想带阿榆来苍梧关来投奔亲戚,谁知到了才知,他们一家早被魔物……”他喉结滚动,说不下去了。
叶北默然。
北凉州与南境接壤,在原主痴迷南境神君的那段时日,曾下令削减边境守军,将大半物资都送去南境“表诚意”。
如今看来……
都是原主做的孽。
“阿榆要供奉您!“孩童突然拽住叶北的衣袖,眼睛亮晶晶的,“神明大人,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?”
青梧忍不住笑出声,叶北也弯了眼角,“我叫叶北。”
阿榆眼睛一亮,像得了什么宝贝似的重复,“叶北大人!”
他突然从腰间解下个粗布缝的小袋子,“这是我藏起来的宝物,我把它供奉给您!”
袋子里装着几颗光滑的鹅卵石,一片干枯的枫叶,还有半截木雕的小鸟。
叶北想了想,从马鞍袋里取出几个小雕像,“作为交换,我也可以送你一个礼物。”
这是她在苍梧关闲时雕的,有临渊持刀的模样,有玄二捣药的侧影,也有她自己。
阿榆毫不犹豫地指向那个酷似叶北的雕像,“要这个!”
又仰起脸认真道:“别的神明要庇护的人太多啦,阿榆就供奉神明姐姐一个!”
叶北正要将雕像递给他,突然浑身一颤——
一缕温暖的力量充盈了四肢百骸,如春风拂过经脉,最后汇入眉心神纹。
这是……
叶北惊的瞪大眼睛。
神力?
亦或者是……信仰之力!
我去!
凡人能够承受信仰和香火之力,只能说明一点,此人拥有神格。
恍惚间,叶北想起在玄司神殿时的异样。当时她以为是错觉,可现在……
“殿下?“青梧察觉到她的异常。
叶北压下震惊,将雕像放在阿榆掌心,“那说好了,你供奉我,我庇护你。”
孩童欢天喜地地接过。
叶北看着阿榆小心翼翼地将雕像收进怀里,像对待什么稀世珍宝一般,心头微动。
一旁的男子听到青梧唤叶北为殿下,瞳孔一震,猛地抬头看向叶北。
叶北……
那是当今皇太女殿下的名字。
眼前这位莫不是……
他浑浊的瞳孔剧烈收缩,干裂的嘴唇颤抖着,诚惶诚恐的行礼,“草民见过皇太女殿下。”
空气骤然凝固。
想到自家儿子方才还直呼殿下的名讳,男子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,方才面对魔物都不曾发抖的身躯此刻却抖如筛糠。
他一把拽过还在摆弄雕像的阿榆,按着孩子的脑袋往地上磕,“殿下恕罪,小儿无状冒犯了殿下,还不快给殿下磕头赔罪!”
青梧见状急忙上前阻拦,叶北却先一步扶住了孩童的额头。
“不必如此。”她的声音很轻,却让男子僵在原地,“你们都是孤的子民,只要不是作奸犯科,孤不是滥杀无辜之人。”
男子呆滞地望着眼前这个素衣简装的储君,记忆里那些关于“骄纵任性”的传闻在此刻碎了一地。
他忽然想起离乡时,村里老人跪在残破的玄司神像前哭嚎的话,“当今皇太女昏庸触怒神明,连神明都放弃我们了……”
可此刻,皇太女就站在他面前,她的额头上的神印熠熠生辉,指尖还沾着他儿子脸上的泥污。
这和传闻大相径庭。
“殿、殿下……”男子喉结滚动,突然重重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,“求您……求您救救北凉州吧!”
粗粝的沙石磨破了他的额头,鲜血顺着皱纹纵横的脸颊滑落,和泪水混在一起砸进土里,“那些孩子和老人…他们真的…真的撑不住了…”
阿榆被父亲突如其来的崩溃吓到,攥着叶北的衣角小声啜泣。
叶北感觉眉心的神纹突然发烫,一股前所未有的沉重压得她喘不过气——
这不是信仰之力,是无数将死之人最后的期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