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庞大的身躯,在祭台上剧烈地抽搐,发出低沉而痛苦的呜咽,那布满癞鳞的皮肤,因失血而变得灰败干瘪,脓疮破裂得更加厉害,流淌出更多腥臭的脓液。其形貌,在那一两个时辰的极度虚弱期,变得比平日更加狰狞可怖,如同从地狱最深处爬出的腐烂恶鬼!
一个人,若从未见过光明,或许能忍受永恒的黑暗。
一旦他窥见了那截然不同的世界,心中那点微弱的火苗,便从此再也无法熄灭。
癞鳞毒蟾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接触外界,是奉极光道人之命,追捕一只擅离蛊池的虫妖。那并非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,却成了他生命中无法磨灭的转折点。
当他拖着沉重的身躯,踏出那终年被毒瘴封锁、阴森压抑的宗门时,一股前所未有的、充满生机的气息,如同温柔的潮水,裹挟着他浑身上下每一处的血肉之躯!他难以置信地睁大了那双浑浊的眼睛!
天!是湛蓝的!如同最纯净的琉璃,高远而辽阔,几缕白云,如同柔软的丝絮,悠悠飘荡。
地!是碧绿的!茵茵芳草,铺展如毯,草尖上滚动着晶莹剔透的露珠,在金色的阳光漫撒之下,折射出七彩的虹光!
风!是轻柔的!带着泥土的芬芳,野花的清甜,拂过他那布满脓疮的脸颊,带来一丝丝微凉的抚慰。
花儿!五颜六色!红的似火,粉的如霞,白的胜雪,在微风中摇曳生姿,招蜂引蝶,四处生机盎然!
这一切,与他终日面对的阴暗石壁、腥臭蛊池形成了天壤之别!他贪婪地呼吸着这自由的空气,仿佛每一个毛孔都在欢呼雀跃!那感觉,如同久旱的沙漠,突逢甘霖!
自那之后,宗门之外的世界,便如最诱人的毒药,深深烙印在他的心底。每一日,当他被锁在阴暗潮湿的蛊池角落,忍受着脓疮溃烂的痛楚,等待着下一次抽血的酷刑时,脑海中便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片绿草如茵、繁花似锦的景象。
对自由的渴望,如同野草般,在他心中滋长!抽血之刑,也变得更加难以忍受,每一次,都如同在剜他的心!
终于有一天,那压抑已久的渴望,如同积蓄已久的火山,再也无法遏制!他趁着守卫松懈,宗门忙于祭祀大典之际,强忍着虚弱,幻化成人形,用破布裹紧全身,戴上一顶能遮住大半张脸的斗笠,如同一个蹒跚学步的孩童,跌跌撞撞地溜下了山,混入了山下那喧嚣热闹的集市之中。
集市上,人声鼎沸,摩肩接踵。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两旁,店铺林立,幡旗招展。小贩们高声吆喝,叫卖着各色货物:新鲜的瓜果蔬菜,热气腾腾的包子馒头,色彩鲜艳的布匹绸缎,精巧的竹编木器……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、汗水的味道、牲畜的气息,混杂而鲜活。
孩童们追逐嬉闹,笑声清脆;妇人讨价还价,言语热络;老者倚门而坐,悠闲地晒着太阳……这一切,在癞鳞毒蟾眼中,都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吸引力!他小心翼翼地,学着旁人的样子,在一个卖糖画的老人摊前驻足,看着那金黄的糖稀在老人灵巧的手中,化作腾飞的龙、展翅的凤、憨态可掬的小猪……他看得入了神,甚至忍不住伸出那布满癞痕、微微颤抖的手,想要触碰那晶莹剔透的糖画…...
然而,这短暂的、如同偷来的欢愉,终究是镜花水月。
极光道人很快便发现了他的逃离。震怒之下,亲自带人将他抓回。等待他的,是比抽血残酷百倍的惩罚!
他被剥去那层勉强蔽体的破布,赤身裸体地拖拽到宗门最阴暗的刑堂。
四周墙壁上挂满了沾着暗褐色污迹的、形状各异的刑具。
极光道人面无表情,那双平日里看似悲天悯人的眼眸,此刻冰冷得如同万年寒冰。
当他奄奄一息,如同一滩彻底烂掉的腐肉,被丢弃在宗门后山那终年弥漫着腐臭气息的乱坟岗上时,极光道人那冰冷刺骨、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声音,在他耳边响起:
“记住,我能创造你……也能毁灭你!”
那声音,带着绝对的掌控和无情的蔑视。癞鳞毒蟾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艰难地转动着几乎碎裂的眼珠,死死地盯着极光道人那张在昏暗天光下显得愈发道貌岸然的脸。那眼神,幽暗,阴狠!如同最深的寒潭,倒映不出丝毫活人的温度!
他不懂!他永远不懂!为何……为何这样一个人,会被世人尊称为最接近神灵的存在?神灵……难道就是这般模样吗?
他被遗弃在尸骸遍野、白骨森森的乱坟岗上。乌鸦在枯树上发出凄厉的啼叫,野狗在远处啃噬着腐尸,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。
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腐尸恶臭和血污泥土的腥气。
他浑身筋骨尽碎,脓血横流,连动一根手指都做不到。喉咙因长时间的惨嚎早已嘶哑破裂,他拼命地想呼救,想呐喊,却只能发出如同破风箱般微弱而断续的“嗬嗬”声,如同垂死的野兽。
绝望,丝丝缕缕地缠绕上他的心脏,一点点收紧,一点点窒息。
日升月落,不知过了多久。就在他意识模糊,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之际。